“刘婶,少拿‘十年婆十年媳’那套老黄历来吓唬我!我有退休金有房子,将来有国栋孝顺就够了,盼望媳妇?想都别想!”
那年我坐在楼下小花园的石凳上,摇着蒲扇跟老姐妹拍着胸脯叫板,只感觉自己把养老的路铺得又稳又宽——不帮儿媳带娃,不补助家用,各过各的日子才清净,谁也别想连累谁。
那时的我,看着对门周大妈为儿子房贷缩衣节食,听着刘婶诉苦带孙累得腰杆直不起来,心里满是满意。
我总说自己活理解了,养儿到十八岁职责尽,剩余的该他自己拼,儿媳玉梅逢年过节拎着礼品来,嘴甜地喊“妈”,在我看来不过是看在国栋体面上的客套,是我“教子有方”的证明。我从没想过,当年摔在石桌上的那句硬气线岁躺在医院病床上,连口温水都喝不上时,变成一根刺,狠狠扎进心口。
可病床上的我,看着她掉以轻心地倒着滚烫的开水,粗鲁地把没吹凉的粥塞进我嘴里,刷着手机时对我苦楚的不闻不问,才惊觉曩昔二十年的“孝顺”满是浮在外表的假象。
直到老姐妹来探望,她瞬间换上温顺笑脸,轻声细语地嘘寒问暖,那副无缝切换的容貌,让我浑身发冷——本来我亲手堵死了“人心换人心”的路,现在才尝出孤苦的味道。
我攥着最终一点底气,颤巍巍地跟她说“等我没了,这筒子楼和五万块存款都是你们的”,只求她能多给我几分诚心照料。
可她听完后安静的反响,还有回身要走时那句“超市有急事,晚饭晚点来”,让我忽然慌了神——我抛出了一切筹码,却换不来她一个正眼,这接下来的日子,我该怎样办?
这房子比她还大五岁,墙皮早早就开端脱落,显露里边斑斓的砖面,墙根终年沾着潮气,一到梅雨季还会返潮,摸上去湿乎乎的。
但赵秀兰爱洁净,每天起床榜首件事便是拿抹布把桌椅、窗台擦一遍,地板也用拖把拖得发亮,连墙角的缝隙都要抠洁净。
屋子虽小,却被她拾掇得整规整齐,锅碗瓢盆摆在灶台上,按巨细次序排好,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放在衣柜里,一个人住,倒也安闲。
小区里的老姐妹碰到她,总说:“秀兰啊,你这点退休金可得省着花,藏着防老,别到时分动不了了没钱看医师。”
早餐就在巷口的摊儿上处理,一碗热豆腐脑,加半勺辣椒油,配一个刚炸好的油饼,油饼咬着酥脆,五块钱就能吃饱。
正午和晚上,她顿顿都要吃肉,要么去菜市场买块五花肉,回家炖着吃,要么买条鱼,清蒸或许红烧,再炒个青菜,一顿饭本钱也就二十来块。
每次去,她都点固定的几道菜:糖醋排骨、炒时蔬,再要一小壶散装白酒,两个人分着喝,一顿饭下来,AA制,每人也就花个三十多块。
每天天刚蒙蒙亮,孙大爷就推着那辆二八大杠旧自行车出门,车后座上绑着小椅子,六岁的孙子坐在上面,孙大爷要骑三公里路,把孙子送到试验小学。
冬季的时分,孙大爷耳朵冻得通红,后来还流脓了,贴了好几块冻疮膏才好;夏天更难熬,太阳晒得地上发烫,孙大爷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浸湿,晒得脱皮起疹子,却从来没说过一句累。
对门的周大妈更苦,本年六十八,退休金每个月才三千块,多半都要贴给儿子还房贷。
周大妈去菜市场买葱,都要跟摊主讨价还价半响,摊主说一块钱一把,她能磨到八毛钱,还得让摊主多添两根,嘴里想念着:“多省一毛是一毛,我儿子还等着钱还房贷呢。”
赵秀兰看着他们,心里想不通:“咱们那辈人,爹妈把孩子养到十八岁就算尽了职责,哪像现在,养到二十好几还得管。”
她十六岁就进了公营机床厂当学徒,那时分薪酬一个月才二十多块,除了自己留八块钱买肥皂、袜子,剩余的全交给家里。
现在的年青人倒好,二十好几了还伸手跟爹妈要生活费,买房娶媳妇更是要掏空老两口的养老钱,啃老啃得振振有词,赵秀兰每次想起这些,都会不由得摇头。
有一回,赵秀兰坐在楼下小花园的石凳上晒太阳,刘婶也过来了,一坐下就开端诉苦她儿媳。
刘婶说:“我那儿媳,都四十岁的人了,还挑三拣四,我煮的粥说太稀,炒的菜说太淡,我天天帮她带三岁的孙女,累得腰都直不起来,晚上得贴膏药才干睡着,她倒好,一句好话没有,动不动就摔门,说‘你不理解带孩子’。”
说着,刘婶往赵秀兰这边凑了凑,目光扫过赵秀兰手里刚买的香瓜,那香瓜外皮碧绿,还带着水珠,一看就新鲜。
刘婶满眼仰慕,说:“仍是你命好啊赵秀兰!儿子国栋有长进,在建材市场开了店,能赚钱,儿媳玉梅也明理,逢年过节都拎着牛奶、生果来看你,上一年还给你买了件羽绒服,多交心,哪像我,累死累活还受气!”
赵秀兰手里摇着蒲扇,听刘婶这么说,满意地撇了撇嘴,把啃完的瓜皮扔进周围的垃圾桶,瓜皮碰到垃圾桶壁,宣布“咚”的一声。
她看着刘婶,说:“那是!我早看理解了,儿子是儿子,我是我,各过各的日子才清净。我有退休金有房子,犯不着上赶着贴他们。当妈的把孩子养到十八岁,供他读完高中,职责就尽到了,后边的房子、媳妇,得他自己拼!”
刘婶叹了口气,声响压得更低,怕被他人听见:“可老话讲‘十年婆十年媳’,头十年你怎样对媳妇,后十年媳妇就怎样对你。你现在身子骨结实,能自己照料自己,等老得动不了那天,还得靠媳妇搭把手,到时分可别懊悔。”
“呸呸呸!”赵秀兰立马打断刘婶,手里的蒲扇往石桌上一拍,宣布“啪”的一声,石桌上的尘埃都被震起来了。
她看着刘婶,口气强硬:“少拿这些老黄历来吓唬人!什么十年婆十年媳,都是你们这些老糊涂惯的!越惯他们越蹬鼻子上脸!我告知你,玉梅明理,那是我教子有方,国栋从小就知道‘自己的事自己扛’,没让她养成伸手要的缺点。我有儿子呢,将来有国栋孝顺我就够了,盼望媳妇?想都别想!”
赵秀兰说这话的时分,腰杆挺得垂直,脸上满是自傲,心里也的确有底气——儿子陈国栋,的确没让她绝望。
国栋上高中那会,刚满十八岁,赵秀兰就跟他说:“国栋,你满十八了,成人了,妈供你读完高中是本分,这是应该的,但你要是想读大学,膏火得你自己贷助学借款,生活费也得自己勤工俭学挣,妈没剩余的钱给你。今后你娶媳妇,妈也没金山银山给你搬,房子车子,都得你自己想法子!”
这话,赵秀兰想念了好几年,国栋也真听进去了,从来没跟她提过要膏火、要生活费的事。
国栋高中毕业后,没去读大学,直接去了建材市场当学徒,跟着师傅学看货、谈生意。
师傅人好,乐意教他,国栋也勤快,每天早早去店里,把店里的货整理好,师傅谈生意的时分,他就在周围听着,记在心里,晚上回去还会把当天学的东西写在簿本上。
就这么干了十年,国栋三十岁的时分才成婚,硬是靠自己攒的钱,凑够了首付,在城东买了套七十平的两居室,没跟赵秀兰提过一句彩礼、买房钱的事。
婚礼前一天,赵秀兰把国栋叫到自己家里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装着的钱,递给国栋,说:“拿着,国栋,这是妈给你的‘发家费’,总共一万八。你成家了,便是大人了,今后要好好跟玉梅过日子,别总吵架,有什么事好好商议。”
那半年,她没买新衣服,身上穿的仍是前年的旧衣服,也没跟老伙计去下馆子,每天都在家自己煮饭,节衣缩食,才攒下这一万八,她觉得心意到了就行。
国栋提早一个小时就跟赵秀兰打预防针,他坐在赵秀兰家的沙发上,口气有些严重:“妈,待会儿见了玉梅爸妈,您千万甭说漏嘴!玉梅手上那对银镯子,您就说……是您特意去金店挑的,送给玉梅的见面礼,千万甭说错了。”
赵秀兰一听就火了,手里正在擦桌子的抹布往桌上一摔,抹布上的水珠溅了出来,说:“啥意思?你这是点我呢?嫌我没给儿媳妇见面礼?我不是给了你一万八的发家费吗?那银镯子……我看便是你自己买的吧?你为啥让我认下?”
国栋皱着眉,口气也急了,声响提高了几分:“妈!您那一万八够干啥啊?玉梅爸妈那儿,总得有个像样的表明吧?就一对银镯子,值不了几个钱,您认下怎样了?要不是您一向跟咱们分得这么清,我至于拖到三十才成婚吗?玉梅早就乐意嫁我了,便是她爸妈觉得您不注重她,忧虑她嫁过来受冤枉,才一向不同意!”
赵秀兰更气了,声响都拔高了,隔壁邻居都能听见:“她是嫁房子仍是嫁人?国栋,你自己有本事买了房,那是你的本领,跟我不要紧!要是她家垂青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,这媳妇不娶也罢!咱们家不缺这点体面!”
“妈!您能不能别这么不讲理!”国栋急得脸通红,又怕被里屋的玉梅听见,赶忙压低声响,凑到赵秀兰跟前,说:“就这一次!您就说是您买的!算我求您了行不行?否则这婚都无法结了!我跟玉梅处了这么多年,不能就这么黄了!”
她这辈子好强,从没跟人低过头,可儿子的婚事不能黄,国栋都三十了,要是这婚结不成,今后再找目标就难了。
赵秀兰憋着火,狠狠瞪了国栋一眼,说:“行!就这一次,下不为例!今后别再让这种哄人的事!”
饭桌上,赵秀兰对着亲家公亲家母,牵强挤出笑,指着玉梅手腕上的银镯子,说:“亲家,一点小意思,给玉梅戴着玩,期望她喜爱。国栋这孩子大意,不理解照料人,今后还得靠玉梅多谅解,你们定心,我会好好待玉梅的。”
亲家母笑得合不拢嘴,拉着赵秀兰的手,说:“秀兰啊,你真是仔细,还特意给玉梅买了镯子,玉梅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婆婆,是她的福分,咱们也定心了。”
可赵秀兰心里憋屈得很,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,一粒一粒的,便是吃不下去,感觉自己像是在巴结他们家闺女,低人一等,浑身不安闲。
玉梅怀孕的时分,反响很大,吃什么吐什么,国栋给赵秀兰打电话,想让她去照料几天,赵秀兰找了个托言,说自己店里忙(其实她早就退休了),没时刻,就托小区里的张大妈,给玉梅带了两斤苹果,算是尽了心意。
赵秀兰去了医院,看了一眼孩子,塞了个两百块的红包给玉梅,说:“我腰欠好,年青的时分在厂里累坏了,真实扛不动孩子,你们自己想办法吧,我就不帮你们带了。”说完,回身就走了,连孩子的姓名都没问。
小区里有人问赵秀兰,怎样不帮着带孙子,赵秀兰就说:“年青时在厂里累坏了腰,真实扛不动,带不了孩子,怕把孩子摔了。”
有人问她怎样不补助点奶粉钱,赵秀兰就说:“我的退休金得藏着自己养老,如果哪天患病,总不能跟他们要吧?我自己都顾不过来,哪有剩余的钱补助他们。”
她总觉得:“玉梅不是我生的,我没养过她一天,她也没给我端过一碗水,我凭啥盼望她将来服侍我?我有儿子,今后靠儿子就行。”
端午节的时分,玉梅会带蜜枣粽子,都是她自己包的,一个个丰满紧实;中秋节的时分,带五仁月饼,是赵秀兰爱吃的口味;春节的时分,还会给赵秀兰买件新棉袄,上一年买的藏青色,本年又买了件酒赤色,说酒赤色显气色。
来了之后,玉梅也客客气气,“妈长妈短”地叫着,从不跟赵秀兰顶嘴,坐半小时,问问赵秀兰“最近冷不冷”“菜够不够吃”“身体好欠好”,就动身走,洁净利索,从不多留,也不费事赵秀兰。
反观刘婶他们,帮着带孙子还贴钱,却总被儿媳挑刺,赵秀兰暗里跟刘婶撇嘴,说:“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?越上赶着服侍,人家越不把你当回事。玉梅明理,那是她本分,也是咱儿子有本事,能镇住媳妇,家教好!你便是太惯着你儿媳了,才让她这么放肆。”
刘婶只能叹息,看着赵秀兰桌上玉梅刚送来的葡萄,那葡萄颗粒丰满,紫莹莹的,看着就甜,刘婶说不出话,心里满是仰慕。
赵秀兰越发感觉自己活理解了:“人老了,就得为自己活,别把心思都放在儿孙身上,否则最终累垮了自己,还落不着好,我这样多好,安闲又省心。”
偶然晚上,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,赵秀兰坐在椅子上,看着空荡荡的屋子,也会觉得有点孤单——究竟身边没个说话的人,想跟人聊聊天都难。
可一想到孙大爷冻得通红的耳朵、周大妈讨价还价的姿态,赵秀兰又觉得这点孤单值了:“国栋孝顺,我头疼脑热的时分,他再忙也会抽暇带我去社区医院,给我买好药,还会叮咛我准时吃,这就够了,我不需要他人照料。”
开端的时分,仅仅咳嗽、发低烧,体温在三十七度五左右,赵秀兰没当回事,自己找了点伤风药吃,觉得扛几天就好了,曾经伤风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可没过三天,烧得越来越凶猛,体温升到了三十九度多,浑身骨头缝都疼,连下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,说话也沙哑得像破锣,声响小得听不见。
赵秀兰挣扎着,竭尽力气,摸过床头的晚年机,手指颤抖着,按了国栋的号码,打了曩昔。
国栋接到电话,听出赵秀兰声响不对,火急火燎地赶过来,一进家门,就看到赵秀兰躺在床上,脸烧得通红,呼吸都吃力,嘴唇干裂起皮。
查看成果出来,是急性肺炎,医师说得住院治疗,最少得住两周,还得有人在周围陪护,帮助照料。
国栋在建材市场开的店,正赶上年终清库存,每天都要对账、跟客户打交道,忙得脚不沾地。
他在病房里打了好几个电话,一瞬间跟客户说送货的事,一瞬间跟店员说对账的事,急得团团转,额头上满是汗,衣服都被汗浸湿了。
挂了电话,国栋一脸尴尬地看着赵秀兰,说:“妈,医师说您得住一阵子,还得有人陪护。我这店走不开,真实抽不出时刻,让玉梅来照料您几天吧,她在超市当收银员,最近是冷季,不忙,能请着假。”
赵秀兰烧得模模糊糊,脑子却还清醒,心里还惦记着自己那套“理论”——玉梅平常看着孝顺,不知道是真的仍是装的,正好趁这时分看看,她到底是不是诚心孝顺。
赵秀兰衰弱地址了允许,声响轻得像蚊子叫:“行……让她来……我没事,你们别忧虑。”
她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,是上一年买的旧衣服,头发扎得规整,用皮筋绑着,手里拎着个塑料袋,里边装着几个苹果和一把香蕉,苹果有点磕碰,香蕉也有点发黑。
进了病房,玉梅把塑料袋往床头柜上一放,塑料袋碰到柜子,宣布“砰”的一声,她口气淡淡的,没什么表情,说:“妈,国栋让我来照料您几天,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。”
水瓶有点沉,玉梅倒得掉以轻心,滚烫的水“哗啦”一下冲进搪瓷杯,溅出来不少,流到床头柜上,又滴到地板上,留下一圈圈水印。
她垂头扫了眼,没伸手擦,也没说什么,就把杯子往赵秀兰嘴边递,说:“妈,喝水。”
水太烫了!赵秀兰嘴唇刚碰到杯沿,就被烫得一颤抖,赶忙往后缩,嘴里宣布“嘶嘶”的声响,舌头都麻了。
玉梅皱了蹙眉,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,像是嫌费事,把杯子往那滩水上一放,说:“那您等凉了再喝,我先歇会儿。”
说完,她拉过周围的陪护椅坐下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解锁屏幕就刷了起来,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,时不时还笑两声,不知道在看什么短视频,声响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赵秀兰听见。
病房里只剩余赵秀兰粗重的呼吸声,还有玉梅手机里传来的背景音乐,一瞬间是愉快的歌,一瞬间是他人的笑声。
赵秀兰渴得喉咙冒烟,感觉喉咙里像塞了团干棉花,咽口唾沫都疼,她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水,心里像堵了块冰——这便是小区里人人夸的“孝顺儿媳”?连水烫不烫都不知道,也不知道等凉了再递过来。
她想开口让玉梅把水吹凉点,可张了张嘴,没力气说话,只能眼睁睁看着玉梅刷手机,心里又气又冤枉。
护理把归于赵秀兰的那份递过来,是一碗寡淡的青菜粥,粥里没多少油星,还有一小碟咸菜,看着就没食欲。
玉梅动身接了,把餐板支在赵秀兰床上,粥碗往上一放,勺子“哐当”一声丢进碗里,声响有点响,吓了赵秀兰一跳。
赵秀兰浑身没力气,臂膀抬不起来,手抖得凶猛,她试着伸手动勺子,试了好几次都没拿稳,勺子掉在餐板上,粥撒了一餐板,连被子上都沾了不少,白花花的一片。
她无助地看向玉梅,眼睛里带着请求,期望玉梅能帮她喂一口,哪怕就一口也行。
玉梅总算抬起头,放下手机,不耐烦地叹了口气,那口气叹得很重,赵秀兰听得清清楚楚。
她拿起勺子,舀了一大勺粥,没凑到嘴边吹,也没试温度,就粗鲁地往赵秀兰嘴边塞,说:“张嘴。”
赵秀兰没有来得及躲,粥就进了嘴,烫得她舌头瞬间发麻,眼泪都快出来了,她“嘶”地吸了口凉气,粥顺着嘴角流到病号服上,留下一大片污渍。
玉梅低叫一声,像是被弄脏了东西,赶忙抽了张纸巾,胡乱在赵秀兰下巴和衣服上抹了两下,动作又快又重,蹭得赵秀兰下巴的皮肤生疼,像是被砂纸磨过相同。
她皱着眉看着衣服上的污渍,又看看赵秀兰,目光里的厌弃藏都藏不住,像是在看一个费事的负担,嘴里还小声嘀咕:“怎样这么不省心。”
草草喂了赵秀兰几口,大部分粥都撒在了衣服和被子上,玉梅放下碗,如释重负地说:“好了,不吃了,撒得到处都是,拾掇起来费事。”
然后她把餐板一收,连碗带勺子一同丢在周围的椅子上,也没说擦一擦,又坐回原位刷手机,手指划屏幕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分外明晰,似乎赵秀兰仅仅病房里的一件铺排,跟她不要紧。
赵秀兰躺在那里,心里又凉又酸,浑身没力气,连辩驳的劲都没有,只能闭上眼睛,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头里。
下午三点多,病房门被推开了,刘婶和小区里的几个老姐妹拎着生果进来了——她们是传闻赵秀兰住院,特意过来看看的。
一进病房看到玉梅坐在周围,刘婶立马笑起来,声响洪亮,整个病房都能听见:“哎哟!玉梅你可真孝顺,还专门请假来照料秀兰!秀兰啊,你这福分真好,找了个这么交心的儿媳,比亲闺女还强!”
跟来的张婶也跟着赞同:“是啊,玉梅这媳妇太难得了,现在年青人都嫌照料白叟费事,哪有这么有耐性的!秀兰你真是好命!”
王姨也说:“秀兰你教子有方,儿子有长进,媳妇还这么明理,咱们都仰慕你呢!”
玉梅听到这话,立马抬起头,脸上瞬间换上了那种赵秀兰看了二十年的温顺笑脸,嘴角弯着,眼睛也亮了,声响也柔柔的,跟方才判若鸿沟。
“张婶、王姨,您别这么说,”她站起来,接过刘婶手里的生果篮,放在床头柜上,说:“照料妈是我该做的,这本来便是儿媳的本分。妈这两天好多了,方才还喝了点粥呢,精神头比昨日强多了。”
她说着,还伸手碰了碰赵秀兰的被子,手指在被角捏了捏,像是在查看暖不暖,然后弯下腰,轻声问赵秀兰:“妈,您现在感觉好点没?要不要再喝点水?我去给您倒凉好的。”
那神态,那口气,温顺得挑不出一点错,不知情的人,真认为她是个交心的好儿媳,把赵秀兰照料得体贴入微。
可只要赵秀兰自己理解,玉梅所谓的“照料”,便是坐在离她一米远的当地刷手机,连她渴得快冒烟都看不见;她喂的粥,烫得人舌头发麻;她擦衣服上的污渍,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,一点都不疼爱。
听着老姐妹们的夸奖,看着玉梅脸上那层“孝顺”的面具,赵秀兰心里的悲惨像潮水相同涌上来,压得她喘不过气——二十年的“明理”,二十年的“孝顺”,本来满是浮在外表的油花,一戳就破。
不过是因为平常触摸少,一年就见个四五次面,玉梅只需做做外表功夫,拎点东西,说几句客气话,就能落个“好媳妇”的名声,让国栋有体面,也让邻居们夸她,她自己也落得清净。
是她自己,亲手把“人心换人心”的路堵死了——玉梅怀孕的时分,她没去照料一天,连句关怀的话都没说;玉梅带孩子累得直哭的时分,她没搭过一次手,连孙子的尿布都没洗过;他们两口子还房贷压力大的时分,她没贴过一分钱,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。
那句被她不以为然的“十年婆十年媳”,此时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心上,疼得她浑身发抖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病房门关上的瞬间,玉梅脸上的笑脸就收了,又坐回椅子上刷手机,方才的温顺劲全没了,跟换了个人似的。
赵秀兰躺在病床上,身体疼得像散了架,骨头缝里都在疼,心更像掉进了冰窟窿,凉得发颤。
她懊悔了,真的懊悔了——曾经总感觉自己有退休金有房子,不必靠任何人,什么逍遥安闲,什么不靠儿孙,满是掩耳盗铃。
到了这把年岁,瘫在病床上动弹不得,才知道钱和房子都是虚的,身边有个知冷知热、诚心实意照料你的人才最真实。
她还有这栋筒子楼,还有存折里存的五万多块钱,这是她这辈子攒下的一切家当,也是她最终的筹码。
赵秀兰吃力地清了清喉咙,声响沙哑得像破风箱,每说一个字都疼:“玉……玉梅……”
玉梅抬起头,眼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,眉头又皱了起来,但仍是维持着外表的礼貌,说:“妈,怎样了?要喝水吗?我去给您倒。”
赵秀兰艰难地摇摇头,头一动就晕,她尽力让自己的声响听起来明晰一点,带着点巴结的意味,说:“玉梅啊……妈知道,曾经对你……不够好……没帮衬过你们带孩子,也没贴过钱……是妈不对……”
她顿了顿,喘了口气,胸口的疼让她不由得皱紧眉头,接着说:“妈这病,怕是好不利索了……今后说不定都得靠你……”
玉梅没说话,仅仅静静地看着她,目光安静无波,像一潭死水,没有一点怜惜,也没有一点波涛,似乎赵秀兰说的是他人的事。
赵秀兰心里更慌了,她喘了口气,硬撑着抛出自己的“钓饵”,声响带着急迫,还有点低微:“妈……妈想通了!等妈……等妈没了……这筒子楼,还有存折上的五万多块,都是你和国栋的!一分都不会给他人!”
“妈……妈现在就盼望你……你能好好照料妈……让妈……舒坦点走完最终这段路……”
她说完,眼巴巴地看着玉梅,眼睛里满是请求,乃至带着点低微,期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松动,哪怕是一点点动容也好,哪怕仅仅一句“您定心”。
玉梅静静地听她说完,脸上仍是没有一点波涛,既没惊喜,也没感动,嘴角没动一下,就像赵秀兰方才说的是“今天天气不错”这样无关紧要的话。
过了几秒,她站动身,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自己的包,把包挎在肩上,口气仍是淡淡的,听不出心情:“妈,您好好歇息,别想那么多,医师说您得静养。”
说完,她看都没看赵秀兰瞬间变得惨白的脸,也没理睬赵秀兰伸出来、想要捉住她衣角的手,回身就朝病房门走去,脚步没一点中止。
赵秀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,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相同往下掉,胸口的疼和心里的疼混在一同,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吃力。